“铃铃铃铃铃……”如风铃般的声音，从三层木架上高低不一造型各异的上百件青瓷上传出。这是一炉刚出窑的汝瓷，从1300多摄氏度的烧制中回到常温，因胎和釉不同的膨胀系数，在热胀冷缩的效应下，釉下瓷片如蝉翼如鱼鳞，裂开百千道缝隙。

刚出窑的汝瓷“开片”之声，清冽新鲜，却又让李廷怀感到分外亲切熟悉。作为汝瓷烧制技艺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传承人，李廷怀早已烧制过无数精品，日日浸泡在这清冽风铃声中。但鲜有人知，汝瓷的“开片”并不只是几分钟、几个小时，在家中使用经年，仍有可能在清静时刻听见一两声脆响。

甚至是出土的汝瓷文物碎片，乍一见到阳光和温热，也会随风而吟，绽出800年来新的开片——这是从南北宋之交传响至今的传承之声，也被李廷怀搬上抖音电商。

时隔800多年的召唤

古时瓷器多以地点命名，生长于汝州的李廷怀，很小的时候就听说，有一个大地主，家里的汝瓷茶壶装茶水，三天不生茶锈。

当时才六七岁的他可能还不太明白，随着800多年前金兵破城，汝州沦陷，宋朝五大名窑之一的“汝窑”烧制技艺早已在历史尘埃中断代。

及到上小学时，李廷怀班上一位国营汝瓷厂的子弟，给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新奇的传说故事：一间古老道观，房檐上的汝瓷屋脊兽，在黄昏日照下时时刻刻变换不同的色彩，村里无事的老人们，就会在这时带着孩童来观看。1962年，汝瓷厂参加广交会，带去了前几年刚刚研制出来的豆绿釉仿古汝瓷，后来70多件展品全都被外国商人买走……

这些故事在李廷怀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，年逾七旬的李廷怀至今还记得那位同学的姓名。很多人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，但李廷怀早早就下定了决心：要好好读书，然后进入汝瓷厂，去烧制这样神奇的瓷器。

1975年，国营企业招工时，农家子弟李廷怀幸运地得到了一次机会。他毫不犹豫地填上了汝瓷厂，想象着拜师、学艺、做工，直到自己一手烧制出汝瓷的场景。

但命运安排给李廷怀的却是分配到水泥厂工作。遗憾之余，李廷怀意外发现水泥厂实验组组长对汝瓷也颇有研究，就好像紧紧关闭的大门突然漏出了一丝缝隙，他如饥似渴地向组长请教知识，并在组长的指导下研读了陶瓷配方等专业书籍。

他踏着自己的步伐向着目标行进，两年后，25岁的李廷怀终于调入了汝瓷厂。

从仓库保管员开始“偷师”

在汝瓷厂，李廷怀却还是没能直接到一线，做的是仓库保管员的工作。

汝瓷厂的老师傅们抓料不用称，只需凭感觉，这让负责出料的李廷怀惊奇不已。他把每次老师傅们“凭感觉”抓出的原料都一一称重，誊抄在自己的笔记本上。等到下班以后，住在工厂的李廷怀就按照自己记下的原料比例做实验，再把结果也完完整整地记下来。

李廷怀笑说，这其实就是“偷师”。

等到两个笔记本都快记完了，他也摸索出一点配料和烧制的规律，也趁着住在厂里时间多，近水楼台地向各个老师傅和老工人请教，终于有了机会参与到烧制的环节中。慢慢地，他多少也能称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工匠了。

但是厂里却把李廷怀推到了另一个舞台。他从销售做起，逐渐远离了一线的研发和生产，逐渐被提拔为厂长助理。但没多久，1991年，在国企改制浪潮下，汝瓷厂倒闭，李廷怀下岗了。

马上就40岁的年纪了，却突然面临从头再来，如此重大的打击搅动着李廷怀的心潮，夜夜辗转难眠。

更难意料的是，几年之后，李廷怀被查出罹患肝硬化后期，一下子从160多斤瘦到100多斤，身体极度虚弱，连走路都困难。好在经过一年多的治疗，身体竟奇迹般地康复了，但家中已然欠债颇多。

作为一家之主，李廷怀总觉得自己应该承担起这副担子，做着各种营生维持家计。

2000年至2001年，汝州老城区的张公巷地底发现了一些瓷器碎片，经过专家鉴定，推测此处可能是宋朝汝官窑遗址。看到消息的李廷怀，被发掘出土的卵青色瓷片深深吸引住了——这竟然比留存至今的其他天青色汝瓷更加典雅和华美。

年少时的梦想被这不可方物的卵青色再次撩动，李廷怀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：要把这种美复原出来。

天青色之外的色彩

复原失传了800多年的技艺，从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更何况现在李廷怀还是没钱没人、单打独斗的个体户。

但对李廷怀来说，这个念头既然起来了，就更难停下。他用拉煤两年多攒下的钱，再东拼西凑，开始了“造窑计划”。制造窑炉所需要的原料，都是他亲自去选购；在工地上，他就负责给工匠打下手，拉砖递瓦。窑炉建好了，但也已经不是10年前用炭火的时代了，他还专门请来师傅，再教他怎么用液化气来烧制瓷器。

他进不去张公巷考古发掘的现场，就到其他建筑工地或者山头去捡瓷片“标本”。早年记下的笔记在这时也派上了用场，李廷怀从中组合出1000多个配方，筛选留下了500多个，每个配方就烧制50克，但一炉就能试验10到15个配方。

两年多的试验后，他终于在2006年向世人宣告成功复原了卵青釉。

声名鹊起之际，瓷器生意也开始有了起色。但李廷怀在考虑的却是另一个问题：卵青色之所以比天青色更美，一部分原因在于胎体更白，但也只不过是灰白而已；如若让胎体更白，再调制釉色，能否变得像羊脂玉一般细腻、和田玉一般温润？

2007年，李廷怀研制出来的汝瓷新釉色“玉青釉白胎瓷”成功注册了国家发明专利，随之而来的却是圈内的质疑之声：不在传统釉色之内的瓷器，还能称作汝瓷吗？而李廷怀对此早已有了决志：“古人给我们留下了传统釉色，我们能给后人留下什么？”

2015年12月，上海合作组织成员国政府首脑（总理）理事会第十四次会议在郑州召开时，李廷怀的玉青釉龙头杯被指定为会议专用杯，受到20多位国家领导青睐。包括2010年上海世博会在内，李廷怀的手工作品曾5次作为国礼赠予友邦，法国卢浮宫等多家海内外知名博物馆都有收藏。

他觉得，人人都有对美的追求，只要市场和老百姓认可，就说明路走对了。2019年开始，李廷怀开始在抖音电商平台传播汝瓷文化，更多人能够在视频中听见汝瓷开片的空灵之音。而抖音电商带来的更广阔市场，提升了公司在2021年的上半年的销售收入，达到线下销售额度的15%。

雨过天青处，汝瓷大师李廷怀看到了云层之后更深的色彩。